告訴妳,其實我不相信愛情和婚姻,我的工作讓我看到太多殘忍的現實,我被嚇到了。」男人一邊唏哩呼嚕大口大口把眼前食物當成敵人般的對付,一邊忽然冒出這樣的話。「幹嘛?你什麼時候改行當起專辦離婚的律師了,我怎麼不知道?」我沒好氣的瞪了男人一眼。
「其實我的工作很有趣,每天都看到不同的案例,必要時還要充當婚姻心理治療師和親子關係重建復健師。」男人繼續大吃,也繼續他的不以為意。男人擁有生化碩士的學歷,在某大醫學中心負責檢驗DNA,還要排班做門診諮詢,絕大部分遇到的案例是:「這孩子到底是誰的?」
「很好玩的是,大部分的媽媽懷著疑慮帶著孩子來驗DNA,絕大多數檢驗出來的結果,這孩子的爸爸都不會是媽媽的現任配偶;但如果是爸爸帶著孩子來驗DNA,想知道老婆是不是給他戴了綠帽子,百分之九十九的結果都是這個爸爸自己想太多。」
男人開始分享經驗,順便點了根煙,我開始津津有味的聽著。
「所以啊,女人一定都知道小孩是誰的,這是天生本能,可是男人只要一跟老婆有不愉快,就喜歡疑神疑鬼。驗了這麼多親子DNA,我現在還學會了看面相,有些孩子明明跟爸爸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,我連驗都不想驗,直接就跟爸爸說:『你確定要花這八千元嗎?這孩子我跟你打包票,他絕對是你的小孩』,可是我就不知道這世界怎麼有這麼多疑神疑鬼的男人,小孩就算不是他的,孩子是無辜的,好歹也叫了他這麼久的爸爸,他想怎樣呢?如果驗出來的結果不是他的小孩,他想一掌打死孩子嗎?」男人提出了工作經驗與疑問,我繼續默默無語,這真是一個矛盾的問題。「絕大部分的爸爸或媽媽帶孩子來驗DNA都還算明理,不會直接告訴孩子要來檢查他到底是誰的小孩,大都會騙他是來身體健康檢查,所以要抽血,我們也都會配合著來哄孩子,要是孩子比較大一點而騙不過,我還遇過配合著爸爸跟那個大孩子說是要檢查C型肝炎,所以要抽血,然後到別科去抽完血後,我再衝去那裡把血液取回,真是辛苦,可是我真是搞不懂,那孩子都叫了他二十幾年的爸爸了,現在才來驗DNA,有什麼意義嗎?」男人繼續提出疑問,吐了一口煙在我臉上,我也繼續在思索著這迷濛的答案。
「但是我遇過一個很心痛的例子。有個爸爸帶著八歲和五歲的一對小兄弟來,其實八歲和五歲的小孩都已經漸漸懂事了,但是這個爸爸堅持八歲的兒子不是他的孩子,聯合自己的母親,也就是孩子的祖母,兩人一起在孩子的面前指著他大罵『野種』,說是今天一定要拿到證據,讓那孩子的媽『好看』,五歲的弟弟一臉迷惑,不知道爸爸和祖母為什麼要罵哥哥,我和護士很想阻止爸爸和祖母,不要這樣指責孩子,但是我們沒有立場,我們只是負責做檢驗的。」男人忽然嘆了一口氣,很難過的說了一個案例。我則是繼續震驚。
「我幫那個八歲的孩子抽血,針管插進他時,他的眼淚就這樣大顆大顆無聲的落下,那不是像一般的孩子因為打針怕痛所以大哭大鬧,那是心靈的創傷眼淚,我彷彿是幫兇,我想那孩子永遠也忘不了我把針管插他手臂的這一刻,他就這樣看著我掉淚,我幾乎不想抽了,想放下針管痛揍那個爸爸和祖母。」我想像著那畫面,眼淚也快掉了下來,我好想伸手去抱抱那孩子。
「抽完血後,這個案子我承認違規,我用特急件處理,比當時我處理那些名人在外面生孩子驗DNA好來分財產的VIP例子還急,我徹夜趕工,熬夜做比對,可是我的心情很複雜,我想知道真相,我想還給孩子一個『清白』,可是我不知道我心裡期望的真相是什麼,如果驗出來的結果真如這孩子的爸爸所講,這孩子未來的命運會如何呢?而如果驗出來的結果,又跟以往一樣,證明又是一個想太多的父親,但是這孩子的心理創傷要怎麼平復呢?」這個問題太沈重,我不敢想。